(续前)


走进胡同,在向右转弯之前,看到了向左的这个岔口。我知道这里面是个拐七拐八的死胡同,小时候好奇,曾经钻进去探察过。今天已经没那么好奇了,只是感叹这里几乎一点儿都没变。
 
 
向右是一个小小的自然弯儿,胡同由这里继续向西延伸,再走不多远就是我们家了。


 
在转弯处这里,现在有王府井大饭店的后门。幸亏如此敞亮,能让我看到院内的情景。眼前这块地方应该就是原先汽车修配厂的地盘。我们的院子与该厂一墙之隔,我的家就在这个停车场深处。




对这家工厂记忆深刻,多半是因为一位“大哥”,他比我们大很多,我们还读着书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当工人了。那时我们经常上房去玩儿,爬上屋顶就能俯看到工厂院内,总想看看那位大哥在干嘛,但从来也没见着过他。
大哥是父辈老朋友的儿子,两家人应该也算世交。他家住东四,文革那会儿老两口儿被关押,他家也没大人了,我们有时就跑到大哥那儿去听音乐。很多珍贵的黑胶木老唱片,《拉兹之歌》、《从前是这样》……很多旋律都是那时印刻在我心里的,印象实在太深,以至于后来再听其它版本,无论如何都很难接受。
 
我们院子的正门就在前方不远处,老槐树下……

 
走到老槐树那里,先要经过对面这两座院门。当年这里曾是父母另一对老朋友的家,但我实在记不清究竟是两门之中的哪个门了。对门住了那么久,我没去过他家几次,他们那一辈人来往串门也极其可数。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,我就知道什么叫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了。

 
老槐树。
树下,照片右侧,现在是一个挺奇怪的水泥房子。胡同走到这里本来应该凹进去一块,我们的院门就在这儿。




小时候上学,每天必从树下经过。夏天,树上挂满了那种名叫“吊死鬼儿”的肉虫子,地面上也全是,非常要人命。放学之后我们的“学习小组”要来我家做作业,有位男生经常把我们女生一个一个从树下背过来,我们趴在他背上打着伞,还哇哇叫。那个男生学习成绩不好,还特“闹”,但“闹孩子”绝对不等于“坏孩子”——我从那时起就知道了。此后一生中我始终被批评为“是非不清”,也许跟这些事都有关系。
 


如今在老槐树上可以看到两块古树保护标牌,上面较新的一块制于2007年,下面一块老牌子是1992年的。
 
老牌子内容比较详细,下方还有一行字:“古树树冠投影三米以外方能建房、挖沟、堆料、铺装地面。”新牌子不知为什么都不说这些了,也许“二级”已经代表一切。

我还注意到:老牌子是区一级园林局的,而新牌子已经是“市级”了。

 
对门儿还有一棵老树,没挂牌子,而且上方枝干已被砍伐得差不多了。

这棵老树近旁有一条极狭窄的小胡同,另一边是个公共厕所(那时就有,现在依然)。胡同从公共厕所那里拐过去继续向西延伸……
 
这就是对面那条小胡同,没多长,也是不通行的。这还不算老北京最窄的小胡同,但也实在够窄了吧。

 
从公共厕所这里拐过来,去看看我的上学路。

 
再往前是个丁字路口,我们的黄图岗胡同到此为止。横过去那条南北走向的,就是“富强胡同”了。


 
丁字路口这儿当年好象就有小铺儿,现在仍是小商店。店门口,一只狗狗正跟笼中的小兔子聊天。

见我拍片,小店的男主人对女主人说:“这一看就是当年的老住户。”(北京人对啥事儿都必须发表判断。)后来我们一起聊得挺亲热。

 
富强胡同在这里主要是向南,北边不通行。右图是从丁字路口这里向南拍的。

这条看上去非常普通的小胡同,却隐藏着中国当代史上的大故事。远处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路边有大树的那个地方,先后居住过两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,前一位姓胡,后一位姓赵。
在网上搜“富强胡同六号”,可以看到一些往事。

我当年上学走不到那里,提前就由大草厂胡同拐弯儿往西去了。
 
富强胡同与黄图岗胡同的转角处。我由这里原路折返。

 
已经走得比较累了,转回到老槐树下,我在对门儿老邻居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。

 
现在是三月初,老树尚未走出冬日萧瑟。不知它还能绿叶繁茂么?
也不知到了夏季,这里还会不会挂满“吊S鬼儿”?



坐下喝水,想起了我们的院子。那是一处“四合院儿”式的机关宿舍,前院、中院、后院,还有一个东跨院,总共住了无数家。我家在中院儿北屋,上三、四级石阶才进屋,屋里是非常陈旧的木地板,走起来咔咔响。北京的四合院儿一般都是砖地,这种地面铺设不算太常见。据说早年间这里住过日本鬼子,我猜想这木地板可能是日本鬼子弄的。地板有破洞,我们用烧火的“通条”向下探看过,下面有半米来深。可能是因为地板架高了地面,木制的窗台反倒显得非常低矮了。

门前的院子里,全是爸爸种的花,还有蔬菜,还有果树,还有一棵紫丁香。因为同院的住户多,小朋友们也就多,这里的花间树下,就是我们嬉戏玩闹的地方。印象最深的游戏是“红灯绿灯”——大家站成一排,努力向前跑,前边一人喊口令:“红灯绿~~~~灯!”最后一个灯字出口,喊口令的人同时回头,发现谁还没有完全站住,谁就输了。现在开车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,有时会想起小时候的游戏,感觉真是不合理啊,明明喊到的是绿灯,怎么反倒不让走了呢?

在我家正屋后面,还有另外一个“小后院儿”,也就二十几平米大,连接着我家后面的一间“小后屋”。这是让全家人至今想起感觉最亲切的地方。后来稍微长大一点之后,因为小弟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,所以被发配到小后屋去独住。该小弟总是关着窗帘,把屋里弄得黑漆漆的,还乱七八糟不许任何人给他收拾,爸爸总说他象个“土拨鼠”。

很小的小后院儿,却长着一棵巨大的臭椿树。靠东边曾有爸爸用铁丝编制的鸡笼、兔笼,二层楼的建筑设计,一丝不苟的编制工艺,让我对爸爸充满了崇拜!文革时被抄家,那天爸爸正是在这里忙碌,穿着背心短裤,直接从这里被揪出去的。

也是靠东边,有一处围墙格外低矮,那就是我们登高上房的地方。大姐经常坐在房顶上哇啦哇啦念俄语,二姐则喜欢在小后屋的屋顶上跳舞!还有几次,我们没上房,就在小后院里玩儿,修配厂那位大哥却从工厂那边爬上来了。毫无准备之间,突然有人从房顶上冒出来,非常吓人!

现在已经没有什么“小后院儿”和“小后屋”了,眼前只剩下王府井大饭店,还有这棵老槐树。妈妈曾经在这里的树下对我说:“小夏,将来妈妈死了,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弟弟。”现在妈妈已经走了好多年了,想想我却从来没有照顾过弟弟,始终都是弟弟在照顾我。生活总是那么未知的,又总是那么无奈。好在老弟也用不着我照顾什么,那个土拨鼠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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