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俺的学校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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 6月12号那天送妈妈上医院,等待妈妈看完病那段时间就转到小时候的学校拍照片去了。前不久刚刚写过《谁能证明我插过队》,里面曾经提到俺的学校,那次没来得及拍片,这组照片就算补上插图吧。
担心大家不知道我说的哪是哪,特意做了这张地图。图左有故宫,图右有王府井大街,上方还有沙滩北大红楼,看这几个地方大概就能知道方位了吧。
图上除了学校,还有俺的故居。我9岁时搬到那里。一直住到盼盼3岁,住了22年。离开那里也有20多年了,那座“机关大杂院”早就拆了,半条胡同都拆了,盖成了现在的“王府井大饭店”。
我们学校的大体位置是在北河沿大街,但学校的大门并不临街,要从北边的“银闸胡同”或南边的“骑河楼街”走进去,夹在它们中间的那条南北走向的小巷子就是了。那条小胡同非常短小狭窄,以至于我曾经(并且一直)以为它没有名字,今天查了地图才知道,它叫“骑河楼北街”。
那时候上学,都是走南边的“骑河楼街”。那条街斜对着“大草厂胡同”,从那里拐个弯再穿过“富强胡同”,就到我们住的“黄图岗胡同”了。黄图岗胡同的东口开在王府井大街上,过马路斜对面就是当年的“文联大楼”,爸爸妈妈都在那里上班,我们放了学经常去他们食堂吃饭,还帮厨学雷锋……家里人都习惯把那个年代称为“黄图岗那时候”。总之,整个这一带也就是当年我们的码头了。

最近这两次回学校都是从北边过来的,从沙滩路口往南,先走北河沿大街。这一带很特别,有两条同一方向紧挨着的街道,就象两条贴得很近的平行线。两街之间过去有些土房子,现在换成绿化带了。东边的小街名叫“东皇城根胡同”,地势稍高,比这边高出大约一米。想当年这两条街都不大,灰头土脸的,现在西边这里已经被打造得很漂亮了,我没时间再去东边看看,猜想那边是不是愈加破败,因为那整条胡同都被严严实实地遮挡在绿化带后面。呵呵,这叫作“允许一部分街道先美丽起来”……
老北京城在“内城”里面有“皇城”,皇城里面又有“紫禁城”。东西两条“皇城根胡同”大体上就是当年皇城边界的位置。我猜想眼前的绿化带,可能就是老皇城城墙遗址?


下图是银闸胡同对面的街心绿地。大约就在这片郁郁葱葱的后面,在东边“皇城根胡同”的街边上,曾经有一座煤场,我们小时候经常推着竹制的“儿童车”去那里拉“蜂窝煤”。我们坐着长大的儿童车,那时是废物利用了,装上一车煤,重车走起来吱吱吜吜的。小时候的事记得不多,但我还记得那煤场,那拉煤,可能是因为煤场实在非常脏、拉煤这事实在非常讨厌、而那时的冬天又实在非常寒冷吧。


这次去学校,我是从北边银闸胡同扎进去的。这条胡同的名字本来也不记得,是查了地图才知道。但我认识这条胡同本身,我知道它的西北端弯弯曲曲延伸出去,一直通往景山东街方向。小时候我们“过队日”去景山北海都是这样穿胡同过去,景山周围那一带还住着我的很多同学。


65中是我们学校的“借壁儿邻居”,它的正门开在北河沿大街上,小胡同里另有一处后门,那会儿是跟我们学校的正门挨着。上次我就是在这里犯晕,来来回回找不到自己的学校。现在已经知道65中呑并了我们的地盘,我们学校早就搬走了。仍然拿不准的是:眼前这个是当初他们的后门还是我们的正门呢?反正不管谁家的门,当初都没有这么大、这么森严、这么华丽。那会儿的一切都是土里土气的,半高不高的围墙,两扇永远敞开的大门,孩子们跑出跑进……


反复估摸胡同两端的距离,想来想去我们的校门应该就是这里了!其它地标也都差不多,依稀梦中还能想起当年的样子——右边传达室,左边的台子上总是阳光灿烂地摆着一些盆花,迎面也有这么一堵墙,墙那边就是65中的地盘。从这个角度斜着看过去,可以看见操场一角。再南边是“小学部”所在的“南楼”。我们学校“十年一贯制”,六年级算是升入初中,所以我们从六年级起就搬到西楼了。西楼就是胡同临街的这排楼,进校门撞墙左拐可以看到我们的楼门和自行车棚。自行车棚也是值得纪念的,那时大家在那里互相盗窃车铃盖儿……


把镜头伸进铁栅栏里尽可能拍了一下操场。想起当年曾有一位高年级男生给某女生写情诗,那诗不幸“走光”流传开来被我们看到,诗的开头儿就是歌颂那女生“清晨,在操场上”的英姿。写情诗这事儿大概很刺激,竟能让我好几十年不忘。这几十年来只要想起学校,总会想起“清晨在操场上……”之类。
上图拍到了一个真正的“园丁”,又让我想起文革中被同学们迫害致死的于共三老师。我记得于老师好象是“特级教师”,他教我们古文,让我们背《古文观止》里的一些文章等等。他说古文不是读的,要“吟诵”,还站在讲台边上给我们作示范,两眼一闭,双膝略弯,咿咿呀呀就开始吟唱。我们在下面哄笑,他一丝不茍象没听见一样。我最后一次看见于老师是在教室里,他坐在一张凳子上,周围站着几个男生一边聊天一边摸着他的光头取乐。于老师双目紧闭,毫无表情,那毫无表情的表情已经是万念俱灰。我当时是从门口走过,一眼看到感觉很惨,扭头就走了。后来听说于老师跳楼了。

下图就是我们“中学部”的西楼,于老师在这里教过我们各个年级的很多很多同学。不知他是从哪一个窗口跳下来的。我觉得这座楼好象已经完全重建过,那个窗口也许根本不存在了。


胡同靠南一点还有一道窄小的旁门,从那里也能看到操场。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在心里诅咒着对面的红楼。那边原先没有楼,记忆中的操场比这个大得多,一眼望去可以看到蓝天白云,清晨的操场上应该是霞光万道……不过今天阴天,阴得厉害,快下雨了,反正也没有什么蓝天白云,就算了。
后来赶上下课时间,有一些孩子出来打球,但我没拍他们。他们跟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,何况他们已经不是“我们学校”的。


转到南边“骑河楼街”去拍每天上学走过的路。路边有一个“禁停”的牌子,我们“骑河楼北街”的路口差不多就在那里,每天上学我从这里走过,在那里拐过最后一个弯就到学校了。
前次来这里,感觉这条街好象缩水了,变得非常狭小。今天仔细再看看,其实并没有。那次是开车从这里走的,对面错车困难,感觉就特别狭窄,可能都是停车占路闹的。实际上路还是当年的路,只不过那时空空荡荡比较清静罢了,没有现在的嘈杂拥挤,也没有现在的蓬勃生气。
上图:这条小街走到头,差不多就是故宫的东墙外了。街里稍远一点,有辆出租车驶过的那一处街边,是北京市妇产医院。妇产医院也是这一带一个重要的地标。我二姐的儿子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。二姐跟我同一学校,比我高一年级,那会儿我们天天一起上学,一起从这里走过。做梦也没想到后来还有什么生儿子之类的事,而且也跟这条“骑河楼街”有关!
下图是妇产医院近景。在这里拍张照片很困难。“人口”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诞生,已经把这里挤得窒息了。


路还是原来的路,树也还是原来的树。这些树已经长得这么大了!透过枝叶的间隙可以看到我们南楼的楼窗。我们曾经信心百倍地在这里读书,幻想着将来叱咤风云“改造中国与世界”。现在一辈子差不多过完了,我们连窗前这几座危房都无力改变。


找一个角度躲开那些大树再拍“南楼”。天确实很阴,好多教室都开着“管儿灯”呢。这座楼还是当年的,没有重建过,楼体上白色的框框是七六年大地震以后加的“圈梁”,横框是楼层,竖框是教室之间的承重墙,每间教室三扇窗。望见教室的窗子真是感觉很亲切。大概凡是好孩子看见教室的窗子都应该感觉亲切吧,因为好孩子们那会儿成天擦窗户。


顶层最角上这间教室,是我离开小学部之前最后的教室。此前在各楼层还换过多间教室,那些都不记得了。我是小学三年级转来这里上学的,那个学期同时转来的,除我之外还有娃娃和金豆。这里的小学从一年级就开始学外语,我们三个人转来之后一起补外语课补了好长时间,所以最早就混熟了。多年以后三个人又去同一个村里插队,去山西,“在同一个锅里搅饭勺子”。人生真是太多想不到的事了,天上地下,过眼云烟。


站在我们“骑河楼北街”的胡同口拍下了这张最后的纪念。老了,开始清点人生了,那些朦胧而遥远的记忆,就在眼前。




照片摄于 2006/06/1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