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续前>

  这是下车伊始拍到的离我最近的桥头,是桥的东南角。这东西显然已经经过部分修缮。我忘了去看看其它三处桥头是怎样。


  张建先生描述当年的通运桥时说——
  桥长十三丈,宽三丈,横跨萧太后河。三券平面,金钢墙撞券石,坚硬的花岗岩石制雁翅。石灰石顺铺桥面,整个桥面中间略高。两侧青石板护栏,雕刻神肖。东西各十八根望柱,上雕须弥座,座上是栩栩如生,形态各异的圆形狮子……两边各十九块雕刻栏板,每块都是一个海棠池,并雕有宝瓶荷叶,线刻叶脉,各不相同……


  我猜想“宝瓶荷叶”等等可能都是取谐音吉祥之意,但张家湾后来还是经历了战火。在通州一个半官方网站上看到:“清光绪二十六年(1900)八国联军侵犯张家湾,李秉衡军机大臣固守城池,战至最后吞金殉国于此。”其实我并不知道栏板上这些印迹是什么,只是看到了就胡乱联想一下。


  这座桥在近年内刚刚完成了又一次“修复”。修复的只是一部分,似乎有意留下了这些残缺,好让我们去作对比……


  桥面完全没作任何“修复”的努力,于是还能让人想起“此桥(当年曾经)是去往通州和北京朝阳门方向的必经之地”……


  桥下就是萧太后河了,曾经的“铜帮铁底运粮河”。
  可是码头呢?我向过路的一位稍有年纪的先生打听了一下,问他当年那些码头在哪里。他抬手朝这边挥出一个半圆说:“那会儿这下面全是码头啊!”
  我问:“现在还有么?还能看到点什么东西么?”他说:“没了。早没了。什么都没了!”


  专心拍摄这几个小狮子的时候并没留意到,天上正巧有飞机飞过。


  桥北仍在施工,拉了铁丝网禁止通行。于是行人,包括推着自行车的行人,就从铁丝网硕大的破洞中钻来钻去。我也钻过去了。直至钻过去才恍然明白,对面正在施工的那个,就是我下一步要去寻找的“张家湾古城墙”!
  一时间极晕!——清真寺和“张家湾镇”明明是在桥南,我就是从桥南的小巷里穿过来的,而这道古城墙却在桥北……到底哪边是城里、哪边是城外啊?
  一般来说,应该是出城有河,没见过哪座城贴着城根儿将一条河圈在城里。而且所有资料众口一词地都是说:通运桥在“张家湾古城南门外”……所以,可能真的对面桥北才是城,出得城来才过河,过了河才到那条老街。
  老街原来是在张家湾古城的“郊区”?!那一带说不定就相当于北京城的天桥、大栅栏吧?

  关于张家湾古城,张喆先生的文章写道——
  从地理位置上说,张家湾是个多水之地。据说,古时潞河、富河、浑河、里河交汇于此,水势环曲,石桥四布……(元代)大都城内生活着各色人等,有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,等级严明的大小官吏,成群结队的将士以及遍布街巷的百姓,人口多达五六十万。其所食所用大多依赖长江南北的富庶地区供应。
  元朝22年(1285年),漕运总督张瑄(?)首次在此设立大运河码头,以后这地方也跟着姓了张……当时无论是京城官民乃至华北北部民间所用南方出产的百货,还是北国出产销往南方的大宗货物,不管是河运还是海运,都必须用船先运到张家湾,登岸存储待运。南方运达此地的货物经陆路再转运至大都城内。那时,在张家湾镇沿河一带形成了连片的小型货栈,商贾流民,纷纷云集于此,可以想见,“官船客舫,骈集于此,弦唱相闻,最称繁胜”的热络场景一定十分壮观。到光绪二十七年(1901年),由于京津铁路建成通了车,于是北运河(潞河)停止航运,张家湾码头才彻底被废弃了……


  张建先生写得更详细一些,文字太长,就不引了。注意到他说——
  (张家湾古城)三条路通往北京:一条北向经通州到朝阳门,一条向西入东便门,一条往西南进广渠门,为运盐道……
  明清两代,张家湾城地位非同小可,于明不次于居庸关、山海关;于清不逊于右弼良乡……有先有张家湾,后有通州城之说,九缸十八窖金银之藏。城内商号林立:天圣斋、天成楼、天顺当局、曹雪芹家当铺,二友轩、庆和成、济生堂、永元号等等,近于百家。河深墙高,柳绿桃红,码头繁忙,水波荡漾,游人如织……明人曹代萧诗:潞水东湾四十程,烟光无数紫云生。王孙驰马城边过,笑指红楼听玉筝。


  我觉得明诗末两句“王孙驰马城边过,笑指红楼听玉筝”非常传神!但是想象力再丰富,也很难与眼前这玩具般的半截残墙联系起来了。



  关于城墙本身,张建先生这样描写——
  城随河岸地势而建,基本呈刀字型,周围九百零五丈,厚一丈一尺,高二丈一尺,内外瓷砖,中夯实土,设守备一员,率军五百人守城……城砖印刻有诸如成化年制,临清造之类,可见明时建城确属七拼八凑,不得不建……

  还有一种说法,说这里的城墙“是用修紫禁城剩下的砖砌的”。不知是否同属“七拼八凑”之列。



  在桥北除了古城之外,还拍到了桥头这座碑。石碑混杂在维修城墙备用的一堆石料中间,大体位置在前页“通运桥全景”中可以看到。研究了半天,碑刻落款是“御马监太监张华撰文”,看来记述的就是前文所引“明万历三十年(1602),内监张华奏请改建石桥,并建福德庙与文昌祠镇之”一事。

  实际上据张建先生记述,这里本来还应该有另外两座碑刻。他说——
  桥北西侧原有庙宇,尚存汉白玉碑两通,螭首方座、高一丈五尺左右。西为“敕建通运桥碑记”,文曰“城南门外,通运河,南接西山诸水,北通蓟密等河,其水横亘,以木板构桥,车舆驮载,不堪其重”之类记述。东有“敕建通运桥福德殿碑记”,明建极殿大学士叶向高撰文。中有“京师之路,西则芦沟,东则潞湾”等语。笔者一九ОО年,在张家湾粮库曾见到此碑,巳半埋院内地下,后不知两碑去向,而今城墙已修,庙宇无存……

  “张家湾粮库”!晕……



  如果真的“桥北才是城”,那应该就在这片荒野的位置。桥北只有这片荒野,别的什么都没了。
  这座城怎么消失得这么干净,生命力甚至还不如南边“城外”的那条老街?我想,也许张家湾古城从诞生到消亡,它是太依存于大运河了,而老街靠得是商业。
  另外,不知“回民聚居”是否也是老街得以续存的原因之一?“民族”这东西有时是很奇怪的。


  我在这里闷头拍片的时候,没注意从哪儿遛达过来一位老者打招呼,他问我“是哪个单位的”。我笑嘻嘻地告诉他:哪个单位的都不是,就一无业游民,来看看。他很认真地想了想,点点头说:“哦!就是喜欢这个……”
  这回我大笑起来!——“就是喜欢这个”,这话在北京人嘴里可不是随便说的!北京人要是对什么东西敢这么说,那就算不是专家也得是发烧到相当程度了!人文历史,我敢说我“就是喜欢这个”?!想起山西人民还把我当成“搞摄影的”……我不会长得很象一个骗子吧?
  向老人家打听了一下这桥维修的事,还问了问下一步想去寻找的几个地方。


  下一个要去找的地方叫作“花枝巷”。我对这个名字很好奇,总觉得很奇怪,甚至觉得怎么有点儿那个?打听之中,有多个人告诉我:那条小巷早就改名不叫花枝巷了,后来是叫“花姑娘街”。这让我笑得要命,因为这不是就更那个了么!
  他们说那条小巷应该就在这里的河对面。于是我转到河对面去找了,那边几个可以称为“路口”的路口我都钻进去看了,但是无论从哪里进去,看到的都是一片荒野。后来有人对我说:“别找了,那条街已经拆了,人都拆迁搬走了。那地方现在就剩一大坑了!”可是我连大坑都没看见。
  天很热,走得很累。我庆幸今天没把妈妈拉到这里来。
  实际上,想找“花枝巷”是因为想看看所谓“曹家当铺”。据前面提到的那个“半官方网站”介绍——
  曹家当铺座落在张家湾城南门内,花枝巷胡同东口,为一座18间房屋的砖瓦院落,今遗址尚存,现有曹家古井一眼。曹雪芹写的《红楼梦》中所提的花枝巷、小花枝巷、馒头庵、十字街等大量景致描写多源于此。曹雪芹死后葬于大高力庄东北。

  关于红学的事儿我就更不敢说什么了。我只是头一回听说还有什么曹家当铺,想看看那“18间房屋的砖瓦院落”——清真寺在河南岸,曹家当铺在河北岸,中间是通运桥、古城墙和萧太后河。它们都是、并且各是张家湾古镇的一部分……
  问着路去往张家湾的时候我还在想,有些东西再不找再不看将来可能就看不到了。没想到不用将来,现在就已经看不到了。
 (左图是网上的一张旧照片)


  踏上回程的时候,又从来时那座小石桥上过。从这里回头看,发现通运桥就在下游不远的地方,从这里正好可以拍一张远景。



  张家湾已有七百年历史,而这里的大运河码头“到光绪二十七年(1901年)才彻底被废弃”,至今刚过百年。六百年繁荣兴起与一百年消逝沉寂,留下了这样一个张家湾。

  现在大运河改造轰轰烈烈,听说张家湾城也要重建了,是为了“开发旅游资源”。所谓重建,总是意味着找回一些东西,同时又失去另外一些东西。是非功过,由世人评说,我还是先拍下眼前这沉寂中的真实,再说吧。 (全文完)

照片摄于 2005/10/02

关闭本页